口述 | 方红
撰文 | 陈翊思
修改 | 王迪
我在大庆油田一个“石油家族”中长大。在家人眼里，变成油田职工，标志着闲适与平稳的铁饭碗可以代代相传，羡煞旁人。我在这样的环境中，具有的选择权几乎为零。
高考那年，我被逼选择油气储运专业，进入一个不喜爱的领域，抵挡的方法却是自甘蜕化，翘课打游戏成了往常，重度抑郁让我虚弱不堪。
有人说，当你走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，你会变得史无前例的英勇，因为你不再惧怕失掉了。2016年，结业一年后，我做出了人生中最义无反顾的抉择——从头回去高考，结束当年未遂的学医梦。
被浪费的抱负
我的父亲母亲、爷爷奶奶、大叔大娘和舅舅，悉数都是大庆油田职工，与我同辈的堂哥，在结业后也踏入了这套被设定好的人生程序，接过父辈接力棒，变成一名油田职工。在家人眼里，这是一个水到渠成、瓜熟蒂落的将来走向。
我第一个被浪费在摇篮中的作业愿望是画画，从大学起我就初步学美术，尽管父母只是为了培育我的课外快乐喜爱，但我却很快入神了，即便在教室里上着语文课，我也忍不住悄然拿出画笔，趴在课桌上画画，被教师发现了将近十次也屡教不改，最终她疾恶如仇，把我遣回家去找家长。
这个喜爱我一向坚持到上大学，有一天我鼓起勇气跟爸妈说，我想去考美术学院，他们一初步觉得我在开玩笑，没理睬，让我一边玩儿去，我有点恼怒，前进了语调说：“我是细心的，我今后想画画！”他们这才反应过来，不凶咴思议地看着我，扯着喉咙喊：“画画？多没长进！游手好闲的玩意儿！别想了，没门！”等我再想据理力求，父亲手中的棍子现已朝我挥过来，这场说话以我挨了揍告终。
艺考的路子被无情堵死后，我只好把心思放在文明科上。从大学初步，数学和物理就是我的短板，我学起来很费劲，排名一向游走于班级垫底水平。但我的文科成果一向不赖，在咱们要点大学九百多人中能坚持在一百名前后。高一下学期分科时，文科尖子班的班主任特意找到我，夸我是个不错的苗子，劝我选文科。我其时心里也期望进文科班，很快地跟她达到了共同，但一想到爸妈威严的姿势，我又片刻间没了底气，给教师的答复也很直白：“教师，我也想学文科，但我做不了主，你找我爸妈说去吧。”
教师真的给我爸打了电话，我爸越听气色越不队棰，仓促唐塞了几句，挂掉电话后就初步生气地牵挂：“这教师怎么回事？劝学生去读啥文科？文科能找到作业吗？怕是收了谁的钱！”无法之下，我带着那糟糕的数学物理成果，进入了理科一般班。
后来，我又发现自个对生物很感快乐喜爱，越学越起劲儿，好几回仿照考都得了满分，班上的同学碰到不会的题，会第一时刻拿着书本跑来问我，教师也常常把我叫到单位，赞誉我的作业和成果，这种作用感让我暗喜，心想说不定今后在这领域精干出点啥大事来。
在报专业那段时刻，哪怕我晓得爸妈现已做好抉择，让我报石油类的专业，结业后分配到“铁饭碗”，我也仍是留心翼翼地告诉他们自个想要学医，但小小火苗很快被大伙群起掐灭——“学医本科结业不考研你找得到作业吗？”“30岁都还没处置自个疑问”“没人脉进不去大医院”。
家人如此剧烈的反应，让我感触想学医似乎是一件很离经叛道的作业。父母的强势我现已领教了十8年，心里理解得很，跟他们对着干的成果，就是得挨揍。胳膊拧不过大腿，我究竟仍是让步了，扔掉报考医学专业。如今回想起来，当年父母压根就没给我协商的境地，开宗明义地做了报石油专业的抉择，而我只是遵守的那一个。
尽管我的家人几乎都是油田职工，但我对这个作业并不晓得，小时分晓得爸妈去油田作业，但具体是做啥的我也说不理解。只记住他们作业很忙，没啥时刻陪我，我是被奶奶带大的，母亲有时分还得倒班，晚上也不回家。他们偶尔也会在饭桌上谈论作业的事，但我都不爱听，只觉得离自个很悠远。
回想中我去过一次他们作业的当地，仅有的形象是，身边尽是大巨细小的仪器，霹雷隆地在运作着。报专业时，我的父母将这份作业描绘得不着边际，亲属们也轮流给我灌注这个专业前景好的观念，告诉我只需要每天坐着上班，就轻松拿薪酬了，也不必忧虑下岗。
那时分网络远不如如今兴隆，获取信息的途径很少，家人这样说，我就这样信了。其实他们口中描绘的作业状况，并没有激起我对这个领域的快乐喜爱，但我其时心里悄然打起了小算盘——这份作业那么平稳悠闲，我可以有空闲的时刻干自个喜爱的事，说不定还能把画画当个副业。直到后来我才晓得，这份作业正本是要去到现场，每天风吹日晒，作业时刻也没有他们说得那么活络安适，而最要害的是，他们还隐秘了一个很让我沮丧的实际——这个专业得每天管用写公式、物理建模，这是数学物理只需三四非常的我，在本科四年时刻苦楚的首要来历。
挣脱“铁饭碗”
从填写油气储运专业的那一刻起，我四年本科浪费的韶光便翻开了。
刚初步，我对自个的大学日子也充溢了等待与神往，愿望着能学到厚实的身手，结交到林林总总的兄弟，充分地过完四年。但这样的等待只持续了短短半个学期，我发现自个在课堂上怎么也听不进入教师的话，看着黑板上满满的管用公式，我要么会不由自登时分神，要么就趴在桌子上犯困，单调的课堂让我的每一分钟都坐卧不安。教师课后留的作业，我完全想不到解题的思路，老是盯着标题长时刻发呆、放空。我逐渐堕入了越学越差、越差越不想学的恶性循环。
在那段时刻里，我低沉于一无是处的自我界说中。总算，我下定决计去找辅导员，提出了退学请求，可是她告诉我，退学需要有家长的签字附和。所以我又跟爸妈提出了退学，我带着央求的口气对他们说：“我对这个专业真的没有一丁点快乐喜爱，也完全学不进入，你们就帮我签字让我退学复读吧！”
他们狠狠批了我一顿，重复地数说我，你晓得结业包分配进油田，多少人仰慕都仰慕不来吗？我那些火伴的孩子，高考分比你低那么多，人家不照样能结业？你就是不尽力不前进。我没辙了，心里还发生出一股低沉的逆反心境，那我就不尽力给你们看看。
我不再写作业，心安理得地借室友的作业来抄，逐渐还迷上了打游戏，享受在虚拟世界中收成久另外作用感。我爽性课也不去上了，整天宅在宿舍打游戏。懒得出门，就让舍友帮我带饭。后来我嫌宿舍的网络不可快，就跑到学校周围的网吧，一玩就是多半天。有时分室友给我通风报信，说教师初步点名了，我才飞速奔回学校，尴尬地溜进教室签到。
因为我对专业常识一无所知，期末考试几乎都不及格，挂科是粗茶淡饭的作业。这种“咸鱼”（日子）贯穿我的本科四年，直到大四上学期，我一共挂科8门，绩点只需1.7。我以这种低沉的方法，企图对父母的强势声威做出抵挡。
大三上学期，咱们学院组织了一场社会实习，我跟着专业班的同学一同，来到大庆技校的工厂，初步了领会和实习。我住在一个女人四人世，宿舍的墙面是灰毛毛的，还印着湿润的班驳，天花板上的墙体有些掉落，窗户是关不紧的，有风吹过就吱呀吱呀地响。整?奚崧ス灿靡桓鑫蘖康那褰嗉洌丛枰呓焦铮锉呒仿巳耍行┤讼勇贸淘叮圆幌戳耍岢舻暮刮对诨鹑鹊目掌谐湟纭Ｔ勖窃缟掀叩惆爰幔怨绮途腿スさ叵殖。乙话愦呕稻屯迪校３Ｔ谥芪Э醋磐ㄒ档耐г谔舻紫赂苫睿睦镆嗑陀卸嗑?/p>
不晓得是走运仍是意外，从2015年头步，咱们油田的子孙就不直接分配了，一个途径是先经过油田的初试，再经过一年的培训分配到各岗位，另一个就是直接参加正常的招工考试。当我爸妈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分，我当下的心里反应是“太好了”！电话那头的他们听起来很是绝望和担忧，但我的口气却是掩不住的振奋，心想总算挣脱了“包分配铁饭碗”的捆绑，这份安适来得尽管迟了一些，但最少我不必再被牢牢地被钉在油田子孙这个框子里了。
咱们全班都没有经过油田的初试。但后
来，我父母不晓得从哪里探问到的消息，说石油专业的研讨生还能赶上包分配方针的末班车，坚持让我回到油田的他们，又初步了新一轮的干与——劝我考研。
我一初步被这个主意吓了一跳，连连摇头标明不愿意，我心里很理解，以自个的水平去考研，只能是白搭功夫，实际上，我的大学数学只需20分，那会儿还在挂科状况。但他们没把这当一回事，仍是反重复复地用“火伴子孙都能考上”的比方来佐证“是我不可尽力”的观念，并初步自顾自地为我方案起了考研的预备事项。最终招架不住日夜烦琐的我，再一次让步，连考了两次本专业的研讨生，但都卡在数学这道坎，落榜了。2015年，我牵强结业，父母如同也承受了我与石油无缘的实际，没再提考研的作业，他们初步主张我去找其他的作业。
变成“插班生”
2015年七月，我翻开了时刻短的求职生计。因为自个没有厚实的才有所长，我把方针投向了稳妥和卖房的作业岗位。但没想到，大学四年自我关闭式的日子状况，让我与陌生人打交道的才能大高低退化，我变得不善言谈。没过多久我就赋闲了，无所事事宅在家里，看不清人生的方向。
我重度抑郁了，内分泌失调让我看起来虚弱不堪，像衰老了好几岁，只能每天吃着医生开的药物来医治。爸妈没把我的这个病当一回事，照常是逮着机缘絮烦琐叨地数说我，我爽性把自个锁在房间里，几乎一整天都与世隔绝。那时分我暗恋着一个男生，被他的性格所招引，常常有意无意地接近他，找他谈天。我没想到，在咱们逐渐了解之后，他初步对我人身进犯，用很刺耳的话，说我不勤勉不前进，言语中披露着我配不上他的嘲讽。我的心境低入谷底，回想自个上大学以来又丧又颓废的日子，被逼进入不喜爱的领域，抵挡的方法却是自甘蜕化，浑浑噩噩地浪费了那么多年的时刻，如今二十四岁了，却一事无成，连寻求恋爱也被讪笑。我放声痛哭。
也就是那时分，我抉择从头高考，并将这个抉择奉告父母。或许是想着破罐子破摔，一贯强势的他们这次总算选择了让步，不再干与我的自愿。这让我一会儿充溢了动力，如同得到了一个重生涅槃的机缘。我拿着自个的大学结业证书和当年高考的成果单，找到家邻近的一所大学，向校长阐明晰复读的来意。校长先是愣了愣，瞪大双眼向我招认：“你都读完大学了，还回来高考？”在来时的路上，我现已意料到对方的这种反应，因而做足了心思预备。我用力地址答应，凝视着他的双眼说：“是的，我想给自个多一次机缘，费事帮我请求到高三的班级吧。”
整个请求的进程并不凌乱，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时刻内，填好请求表单，交住宿费和学杂费，去单位收取材料，一系列操作下来，我正式变成一名24岁的高三学生。时隔五年重回大学学校，为了融入这个久另外环境，我对自个进行了一番改造。我狠下心剪短了及腰的红棕色长发，染回了学生年代的漆黑色，将高跟鞋收起来，拿出了现已沾上尘埃的帆布鞋；我把手机里的游戏悉数卸载，再跟舅舅借来一台年代有些长远的按键机，可以带去学校通讯；我桌子上的扮装品和护肤品，也一夜之间被一叠高高的教材材料替代。
尽管悉数预备放置稳当，在最初步的那几周里，我仍是阅历了阵痛期。
同学们发现班上多了一名长相老到的插班生，纷繁投来异常的眼光，有些悄然在不和谈论猜测着我的曩昔，胆子大一些的就直接来到我跟前，问我为啥那么大了还回来读大学。我开始会耐性地将我的阅历共享给他们，包括选专业、挂科甚至是抑郁，但他们如同对这些作业并不感快乐喜爱，一般是听到一半，就将论题转移到追星上。
逐渐的，我发现现已出社会走过一遭的自个，与身边刚成年的同学有着很大的“代沟”，比方他们会在谈论到某位明星的轶事时激动地尖叫，会因为教师的一个小小口误而捧腹大笑，或许对学校暂时调课的告诉大惊小怪。而在这些时刻，我都觉得没啥大不了的，在这群“嬉闹”的成人中，我老是一副无动于衷的姿势。我也不愿意自个假装兴味盎然地去融入到他们的圈子，我成了有些方枘圆凿的“独行侠”。
但我并不觉得孑立。相反，我愈加专心肠投入到学习中，跟大学时恍迷糊惚的日子比较，我感到无比充分。我理解自个做出这个选择需要付出很大的时刻价值，但也正因为如此，我比其别人愈加有动力。我每天雷打不动地六点半出门，坐校车到学校，晚上九点回家，洗完澡后看一会儿书，十一点准时睡觉。这样规则的日子，使我心里恬静又充溢力气，我不再患得患失，我告诉自个，不管高考绩果出来是怎么样，我都会选择医学专业，不会有任何怅惘。我的抑郁症逐渐好转，康复。
图像来自受访者
2021年，25岁的我如愿考上了大理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，从头掌控自个的人生。在这个进程中，我曾在考前背书背到清晨，也领会到了那些“劝人学医，天打雷劈”戏弄不和的苦楚，偶尔探问到开始跟我同届的同学，有的现已升职加薪，有的也现已成家成家，自个心里不免会有点落差。但我都可以很快地平复心境，我很理解自个在为了啥而尽力，我告诉自个，追逐抱负啥时分都不算晚。
（方红为化名，文中除标示外均为《全城高考》剧照）
